
人民网—塔影 (写意江南)
从袁学澜故居看双塔
多次去过苏州,却绝不敢夸口已经认识了这座千年古城。每次去苏州,总会看到一些从未见过的风景,使我惊奇,也使我陶醉
古城·旧屋
苏州的清秀、古朴和丰富多姿,是怎么形容描绘也不会过分的。听苏州人说着婉转迷人的吴侬软语时,情不自禁地就会联想起那些宁静幽深的小巷,联想起蛛网般环绕古城的小河,想起那些梦境般迷离曲折的园林,在黑瓦覆盖的屋脊下,有多少沧桑变迁,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……
在我的印象里,那些黑瓦粉墙的老屋,在苏州大概是越来越少了。新的替代旧的,高大的替代矮小的,现代的替代古老的,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这是一种趋势,没有法子改变。多年前,苏州一位诗人告诉我,苏州的观前街正在改造,所有的老屋都被推倒了,那里将会重建一条全新的观前街。诗人用悲哀的口吻谈这件事,我也用悲哀的心情听这样的消息。我当时就想象过,古老的苏州城里会出现怎样一条全新的观前街,不长的街道上,高楼林立,霓虹闪烁,时髦男女们在时髦的商店里进进出出……后来看到了改建后的新观前街,还好,没有高楼大厦,但是,原来那种古老优雅的气息,已经所剩无几了。在历史上,苏州曾经有过令人心痛的毁城事件。大半个世纪前,苏州曾拥有世界上最完整的古城墙,行人可以在环绕古城的城墙上走一圈回到原地。在“大跃进”的年代,热昏了头的人们觉得这古城是封建社会的象征,于是古城被推倒,古老的城砖被用来垒砌“大炼钢铁”的土高炉。现在,想修补一下残存的城墙,已经无法找到当年堆砌古城的青砖。
袁学澜
还好,苏州还有那些美妙的园林,还有那些你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曲折小巷,还有虎丘塔、寒山寺,还有许多没有被拆毁的古老的桥和屋。现在的苏州人,已经知道苏州靠什么名扬世界,知道最能吸引人们的,到底是苏州的什么。前些日子,苏州的散文家吕锦华来电话,说苏州又有一处名人故居被修复,值得一看。说是名人,其实我并不熟悉,是清代的一个诗人,姓袁,名学澜,字文绮。而袁学澜的一位后人,也就是他的玄孙,却是我熟悉的现代诗人,他的名字叫袁水拍,曾经以讽刺诗《马凡陀山歌》轰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的旧中国。袁水拍在七十年代中也曾是风云人物,做过文化部副部长。据说他幼年时也曾在那所老屋中生活过。那老屋,以前曾沦为几十户居民杂居的“七十二家房客”,搬迁居民,重修故居,恢复旧时景象,其复杂艰巨的程度是可以想像的。
禁不住对历史的好奇,我又一次来到苏州。临行前,查阅了关于关于袁学澜资料。袁学澜生活在十九世纪,据说生性淡泊,虽有满腹经纶却无意仕途。他在苏州的官太尉河畔筑庐隐居,过着悠哉游哉的日子,写过很多和苏州有关的诗文。袁雪澜存世的著作有《苏台揽胜词》、《虎丘杂事诗》、《姑苏竹枝词》、《田家四时净》、《吴门新年杂咏》、《岁暮杂咏》等,都和苏州的风物有关。我没有读过袁学澜的文字,相信他是能写出古城的历史韵味,也能写出姑苏的人间烟火气的。袁学澜在苏州的住宅原本是一家卢姓旧宅,地处官太尉桥边,毗邻双塔古刹。他购得后重新设计整修,辟花园,修池塘,植名卉,把一个普通的宅院改造得气象万千曲径通幽。在他家池塘的水面上,能看到园外双塔的倒影,所以他把自家宅院取名为“双塔影园”。
定慧寺
其实,在这次来苏州前,我不知苏州还有“双塔”这一景。午后,从一条大街折入幽静的定慧寺巷,这是典型的苏州式的小巷,林荫夹道,路两边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,抬头能看到带有檐角的屋脊,沿街的老房子里开着各种各样的小店铺。定慧寺就在离街口不远处,寺庙不大,却清净,经过门楼和前殿,看见了巍峨的大雄宝殿,大殿前有两棵高大的银杏,向来访者述说着寺庙的沧桑。据说,这大殿曾经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大仓库,在几年前街坊改造时被发现,遂得到修复,古老的定慧寺历尽沧桑又得以重生。现在的定慧寺是一座幽静的寺庙,大殿背后竟然还有一个佛教图书馆,里面陈列有各种佛学著作和报刊,厅堂里放着很多桌椅,据说常有佛学家在这里讲课。
姑嫂塔·官太尉河
从定慧寺出来,再往前走不多几步,就是双塔公园了。公园不大,两座古塔是对称的砖塔,建于宋代,因形状相同,互相对峙,被当地人称为“姑嫂塔”。古塔虽不高大,却不失巍峨。袁学澜故居就在双塔的后面,“双塔影园”的名字由此而来。从双塔公园出来,踩着透过树叶射落在小巷地上斑驳光影,沿着公园的围墙,穿过一条曲折小巷,来到官太尉桥边。这一路看见的,都是旧屋改造的结果。能将一个破旧的街区改造成这样,既保持古朴的情调,又适宜现代人居住,是一个很有水平的工程。
官太尉河是一条不宽的小河,也是典型的苏州的河。河畔柳绿桃红,树荫中掩隐着式样古朴的小楼。官太尉桥15号,就是被修复的袁学澜故居,昔日的“双塔影园”。这里不是官府,所以门面并不显赫张扬,然而走进大门深入其中,就感觉到了这个大宅院的曲折和幽深。相传,这里最早曾是金圣叹的居所,不过难以考证了。
双塔影园
“双塔影园”占地五亩,里面的房屋一进复一进,厅堂楼阁,厢房书屋,天井长廊,使人目不暇接,一路看去,犹入迷宫。那些廊柱楼门和匾额窗栏,没有金壁辉煌的富贵,却有一种古朴和清雅的气息,这和老房子当年主人的身份格调吻合。曲曲折折地绕过那些老屋进入后园,眼前豁然开朗。后园是一个真正的花园,虽然不大,也有山有水,有奇树名卉。园中是一个水池,池畔杜鹃盛开,池中红鲤悠然。围墙外面,便是双塔。当年,那水池一定还要大一些,可以容纳双塔的倒影。此刻,我在那水池中看不见双塔的影子。也许,是角度不对,也许,是时间不对。凝视着那微微漾动的水,思绪悠然飘向陌生而遥远的地方……
想象一下袁学澜当年的生活吧。幽暗的内房中,闪出一袭青布长衫,沿着长长的回廊轻步踱出,经过一间间门扉半阖的偏房,门缝里隐约摇曳着红裙绿袖。走到花园里,眼前豁然开朗,天光把房子里的阴暗一扫而光。有卵石铺就的曲径,通向花园深处,走几步,就看见了潋滟水光,云霞落在水里,红鲤在彩霞间穿梭,而那两个黑黝黝的塔影,在被云霞和红鲤搅出的斑斓波光中闪烁摇动……
池边有亭,亭中有座,桌上有茶壶,壶边是摊开的书卷。坐在亭子里,看着夕照中的水波,看着水波中漾动的塔影,诗兴便幽然萌发了。也许,坐在这里能听到定慧寺的晚钟暮鼓,还能隐约听见从官太尉桥畔传来的飘忽人声,有人在桥上吆喝叫卖,有人在河边捣衣洗菜,人间烟火的声音,融化在钟声和塔影里……
在这样的老宅中,彷佛又走进了历史,走进了古人曾经创造出来的那种境界。想一想,前不久,这里还是住着几十户人家的大杂院,复旧成现在这样,简直是奇迹。看来,对于建设和保存这一对矛盾,苏州人已经懂得该如何来解决了。走出“双塔影园”时,我心里这样想。
《华东新闻》(2004年08月18日第十二版)